功 过 格 的 现 代 意 义

 

游 子 安 博 士

香 港 城 市 大 学 中 国 文 化 中 心

一 、 引 言

功 过 格 初 指 道 士 逐 日 登 记 行 为 善 恶 以 自 勉 自 省 的 簿 格 ， 及 后 流 行 于 民 间 ， 泛 指 用 分 数 来 表 现 行 为 善 恶 程 度 、 使 行 善 戒 恶 得 到 具 体 指 导 的 一 类 善 书 。


二 、 从 中 国 人 的 命 运 观 谈 起

袁 黄 （ 1 5 3 3 - 1 6 0 6 ） 是 功 过 格 的 身 体 力 行 者 ， 其 言 行 经 历 影 响 至 今 ， 四 百 年 而 不 辍 。 袁 黄 在 1 5 6 9 年 受 教 于 云 谷 禅 师 ， 力 行 功 过 格 ， 及 后 中 进 士 ， 其 《 了 凡 四 训 》 可 视 为 修 持 功 过 格 的 经 过 ， 近 年 重 印 者 称 为 「 改 造 命 运 的 宝 典 」 。 《 了 凡 四 训 》 又 名 《 阴 骘 录 》 ， 由 ＜ 立 命 之 学 ＞ 、 ＜ 谦 德 之 效 ＞ 、 ＜ 积 善 ＞ 、 ＜ 改 过 ＞ 四 篇 构 成 。 《 太 上 感 应 篇 》 开 宗 明 义 曰 ： 「 祸 福 无 门 ， 惟 人 自 召 ； 善 恶 之 报 ， 如 影 随 形 」 ， 而 袁 黄 提 出 「 命 自 我 作 ， 福 自 己 求 」 ， 力 行 功 过 格 以 转 祸 为 福 。 功 过 格 这 类 善 书 奉 行 积 极 的 「 立 命 之 学 」 ， 有 评 论 说 ： 「 功 过 格 的 出 现 ， 标 志 着 中 国 人 认 识 到 ， 可 用 自 己 的 手 改 变 自 己 的 命 运 ， 改 变 吉 凶 ， 这 是 他 们 精 神 生 活 中 划 时 代 的 成 果 」 。 奥 崎 裕 司 提 到 ： 「 认 为 人 的 一 切 意 念 和 行 为 均 受 神 的 监 察 并 由 神 意 安 排 吉 凶 祸 福 的 观 点 ， 来 源 甚 古 。 其 主 体 在 神 这 一 边 。 … … 功 过 格 的 实 践 是 试 图 依 仗 本 人 的 努 力 而 左 右 吉 凶 祸 福 」 。

功 过 格 影 响 中 国 人 对 命 运 的 看 法 。 民 间 相 信 ： 「 一 命 二 运 三 风 水 ， 四 积 阴 功 五 读 书 」 ， 相 信 善 书 者 则 认 为 积 德 与 读 书 ， 最 当 首 列 。 袁 黄 指 出 ： 「 造 命 者 天 ， 立 命 者 我 ， 力 行 善 事 ， 广 积 阴 德 ， 何 福 不 可 求 哉 ？ 」 。 人 们 常 把 「 命 」 和 「 运 」 相 提 并 论 ， 但 在 观 念 上 其 实 有 所 分 别 ： 「 命 」 是 一 个 人 一 生 际 遇 的 总 结 ， 「 运 」 是 一 个 人 在 不 同 时 刻 际 遇 的 小 结 。 以 一 部 章 回 小 说 比 喻 ， 「 运 」 是 一 章 一 回 ， 众 多 章 节 合 成 结 局 ， 「 命 」 才 下 定 论 。


三 、 功 过 格 的 作 法

功 过 格 把 日 常 行 为 分 别 列 为 功 格 和 过 格 两 项 ， 各 种 善 行 与 恶 行 分 别 有 分 数 ， 使 道 德 价 值 量 化 ， 用 分 数 来 判 断 善 恶 的 程 度 。 信 奉 者 每 夜 自 省 ， 将 自 己 每 天 行 为 对 照 相 关 项 目 ， 给 各 善 行 打 上 正 分 ， 恶 行 打 上 负 分 ， 分 别 记 入 功 格 或 过 格 ， 只 记 其 数 ， 不 记 其 事 。 逐 日 记 录 ， 月 底 作 一 小 计 ， 每 月 一 篇 ， 装 订 成 本 ， 每 月 如 此 进 行 ， 年 底 再 将 功 过 分 数 加 以 总 结 。 功 过 相 抵 ， 累 积 之 功 或 过 ， 转 入 下 月 或 下 年 ， 以 期 勤 修 不 已 。 日 本 学 者 洼 德 忠 认 为 ： 「 用 分 数 来 表 现 行 为 的 善 恶 程 度 并 有 这 种 善 行 指 导 书 的 国 家 ， 除 中 国 外 大 概 再 也 没 有 别 的 国 家 了 」 。

以 清 初 的 《 太 微 仙 君 吕 纯 阳 祖 师 功 过 格 》 ( 雍 正 十 二 年 成 书 ) 为 例 ， 将 日 常 行 为 分 成 伦 常 、 仁 爱 、 劝 化 、 敬 慎 及 节 忍 五 门 ， 之 下 再 分 类 ， 各 有 功 格 和 过 格 ， 并 按 事 态 轻 重 分 订 一 功 （ 过 ） 至 一 千 功 （ 过 ） ， 甚 至 无 量 功 （ 过 ） ， 如 《 伦 常 格 . 父 母 》 规 定 ： 「 对 亲 和 气 婉 容 ， 一 日 一 功 」 ， 「 对 亲 疾 声 厉 色 ， 放 恣 怒 貌 ， 一 次 十 过 」 。 值 得 注 意 的 是 ， 从 条 目 的 「 量 」 来 说 ， 戒 恶 的 较 多 ， 这 项 特 色 上 承 自 《 感 应 篇 》 的 写 法 。 《 感 应 篇 》 所 列 善 事 凡 2 6 ， 恶 事 凡 1 7 0 ， 如 善 书 劝 人 先 改 过 ， 才 积 善 功 ： 「 功 易 积 ， 过 难 除 」 ， 「 虽 积 善 功 ， 不 先 改 过 ， 则 功 不 掩 过 ， 难 得 福 报 」 。 又 以 赠 医 施 药 为 例 ， 明 代 《 十 戒 功 过 格 》 ： 「 精 于 医 术 救 一 危 症 作 五 十 功 ， 重 症 作 二 十 功 ， 大 症 作 十 功 ， 轻 症 作 五 功 … … 」 ， 印 送 善 书 已 是 功 德 ， 若 将 经 验 良 方 刊 布 ， 更 为 有 益 于 世 ， 而 施 方 与 施 药 相 比 ， 是 更 大 功 德 。 （ 另 参 考 书 影 二 ： 《 太 微 仙 君 功 过 格 》 「 救 济 门 」 ）


四 、 功 过 格 的 源 流 和 发 展

功 过 格 的 源 流 ， 要 从 功 过 思 想 说 起 。 中 国 的 功 过 思 想 起 源 甚 早 ， 《 易 经 》 说 ： 「 积 善 之 家 ， 必 有 余 庆 ； 积 不 善 之 家 ， 必 有 余 殃 」 ， 《 太 平 经 》 则 沿 用 这 种 「 承 负 说 」 。 道 教 和 民 间 信 仰 认 为 天 地 、 灶 神 、 司 命 等 神 ， 监 察 人 的 善 恶 并 给 予 应 得 的 赏 罚 。 灶 神 监 察 一 家 的 善 恶 并 奏 言 世 人 功 过 是 民 间 流 行 的 说 法 ， 腊 月 二 十 三 日 祭 灶 神 的 风 俗 流 传 到 现 代 。 人 们 善 恶 都 有 神 明 鉴 察 ， 据 《 感 应 篇 》 言 「 又 有 三 台 北 斗 神 君 ， 在 人 头 上 ， 录 人 罪 恶 ， 夺 其 纪 算 。 又 有 三 尸 神 ， 在 人 身 中 ， 每 到 庚 申 日 ， 辄 上 诣 天 曹 ， 言 人 罪 过 。 月 晦 之 日 ， 灶 神 亦 然 。 凡 人 有 过 ， 大 则 夺 纪 ， 小 则 夺 算 」 ， 而 「 不 履 邪 径 ， 不 欺 暗 室 」 是 戒 人 避 过 最 首 要 的 地 方 。 这 种 司 命 传 说 在 民 间 广 泛 流 传 ， 如 家 中 的 灶 神 察 看 人 们 善 恶 以 记 功 过 ， 凡 暗 室 亏 心 ， 总 是 欺 瞒 不 过 。

道 教 记 录 功 过 善 恶 的 作 法 甚 早 ， 李 刚 认 为 功 过 格 的 源 头 ， 可 以 上 溯 到 汉 代 《 太 平 经 》 中 寻 找 。 《 太 平 经 》 有 一 套 对 自 己 行 为 监 督 的 小 册 子 名 「 天 券 」 ， 人 们 把 善 恶 行 为 年 复 一 年 地 记 录 在 「 天 券 」 上 。 《 抱 朴 子 》 《 内 篇 》 《 对 俗 》 及 《 微 旨 》 两 篇 载 有 「 纪 算 」 等 功 过 思 想 的 丰 富 资 料 ， 劝 人 主 动 行 善 才 能 成 仙 。 道 教 强 调 积 善 立 功 ， 有 一 套 计 算 衡 量 功 过 的 办 法 ， 《 抱 朴 子 . 对 俗 》 引 《 玉 钤 经 中 篇 》 说 要 想 成 天 仙 ， 须 要 积 1 2 0 0 善 ； 想 成 地 仙 ， 须 要 积 3 0 0 善 。 对 善 恶 功 过 积 累 增 减 以 计 算 人 的 祸 福 寿 夭 的 说 法 ， 也 可 见 于 五 代 时 杜 光 庭 《 道 门 科 范 大 全 集 》 ， 是 书 载 有 「 善 恶 之 二 书 」 、 「 功 过 之 两 簿 」 。 「 格 」 有 规 准 之 意 ， 言 行 之 善 恶 功 过 ， 成 了 降 福 获 咎 的 依 准 。 这 种 计 算 功 过 的 办 法 ， 宋 代 以 后 就 发 展 形 成 功 过 格 一 类 善 书 。

现 存 最 古 的 功 过 格 是 《 太 微 仙 君 功 过 格 》 ， 1 1 7 1 年 成 书 ， 《 道 藏 》 洞 真 部 戒 律 类 收 录 ， 是 道 士 自 记 个 人 善 恶 的 簿 册 。 《 道 藏 辑 要 》 收 《 警 世 功 过 格 》 和 《 十 戒 功 过 格 》 ， 是 托 名 吕 祖 撰 述 的 功 过 格 。 后 经 袁 黄 、 祩 宏 ( 1 5 3 5 - 1 6 1 5 ) 等 人 倡 导 ， 功 过 格 伦 理 道 德 方 面 的 内 容 加 强 了 。 十 七 、 十 八 世 纪 功 过 格 盛 行 于 世 ， 有 多 种 功 过 格 编 写 而 成 ， 不 单 有 道 教 色 彩 浓 厚 的 功 过 格 ， 还 有 佛 教 系 统 的 「 善 过 格 」 。 袾 宏 改 编 《 太 微 仙 君 功 过 格 》 而 成 《 自 知 录 》 ， 内 容 以 「 善 门 」 和 「 过 门 」 分 类 。 言 「 善 过 」 或 「 功 过 」 而 不 言 「 善 恶 」 也 有 其 深 意 ， 康 熙 年 间 成 书 的 《 汇 纂 功 过 格 》 说 ： 「 不 曰 『 善 恶 格 』 而 曰 『 功 过 格 』 者 ， 对 天 立 言 ， 而 赏 罚 因 于 斯 ， 祸 福 因 于 斯 尔 。 抑 『 过 』 非 『 恶 』 之 谓 也 ： 恶 者 有 意 为 之 ， 过 者 偶 然 犯 之 … … 」 。 吉 冈 义 豊 认 为 「 功 过 思 想 是 中 国 思 想 的 特 色 。 … … 在 民 间 使 用 『 功 过 』 这 个 名 词 ， 有 软 化 的 作 用 ， 比 起 『 善 恶 』 这 两 个 字 来 ， 要 显 得 含 蓄 多 了 ， 不 会 直 接 刺 激 一 个 人 的 情 感 」 。


五 、 功 过 格 的 流 通 意 义

善 书 常 说 ： 「 诸 恶 莫 作 ， 众 善 奉 行 」 ， 《 感 应 篇 》 提 到 「 欲 求 天 仙 者 ， 当 立 一 千 三 百 善 ； 欲 求 地 仙 者 ， 当 立 三 百 善 」 ， 其 实 际 行 善 的 方 法 在 功 过 格 中 有 具 体 的 说 明 ， 善 行 恶 行 皆 可 用 积 累 增 减 方 法 处 理 之 。 总 之 ， 功 过 格 使 《 感 应 篇 》 等 善 书 的 主 张 更 具 体 化 和 条 目 化 ， 可 用 作 日 常 修 省 寡 过 的 行 动 指 南 。 这 类 善 书 既 是 研 究 道 教 伦 理 思 想 的 重 要 资 料 ， 也 有 助 了 解 宋 明 以 来 中 国 社 会 的 道 德 规 范 。 虽 然 功 过 格 的 作 法 现 已 少 用 ， 但 香 港 、 台 湾 等 地 区 一 些 善 信 、 宗 教 和 学 校 团 体 ， 仍 注 重 内 省 、 积 善 销 恶 、 功 过 奖 惩 的 观 念 与 实 践 ， 可 见 其 跨 越 时 空 的 意 义 。


延 伸 阅 读

（ 1 ） 《 太 微 仙 君 吕 纯 阳 祖 师 功 过 格 》 ， 香 港 抱 道 堂 1 9 8 6 年 重 印 。
（ 2 ） 《 警 世 功 过 格 》 ， 收 入 《 道 藏 辑 要 》 张 集 二 册 。
（ 3 ） 酒 井 忠 夫 着 、 许 洋 生 译 《 功 过 格 的 研 究 》 ， 载 《 日 本 学 者 研 究 中 国 史 论 着 选 译 》 第 七 卷 ， 北 京 ： 中 华 ， 1 9 9 3 。
（ 4 ） 包 筠 雅 （ Cynthia J . Brokaw ） 着 、 杜 正 贞 等 译 《 功 过 格 》 ， 浙 江 人 民 出 版 社 ， 1 9 9 9 。
（ 5 ） 游 子 安 撰 ＜ 功 过 格 ＞ ， 道 教 文 化 资 料